第九十一章
又是一年骑射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老槐树银装素裹,转眼间郁郁苍苍,宫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老去,有人死去,有人睁着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周遭的红墙白瓦。内务府大太监吊着一口尖嗓儿,不耐烦地提点着新进宫的宫女们,“都仔细着点!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马纹锦,内务府统共就做成了两件马褂,你们可晓得待会要将它送去哪儿?”
“我晓得!我晓得!”有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试探答话:“送去皇后娘娘宫里头。”
静谧两秒,又有人小声问:
“那还有一件呢?”
众人面面相觑,犯了难。
大太监“啧”了声,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要送给谭才人,”现在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位主子。自去年被诬陷推何宝林落水之后,这位娘娘意外得陛下垂怜,盛宠空前,此时最是春风得意,即便是位份与资历更高的淑妃娘娘,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经此对话,有些机灵些的丫头已经早早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这深宫中除去东宫之主,便是谭才人如日中天,往后可万万不能懈怠!
很快有人将两份马褂分别送往两处。
那新做的马褂可真是漂亮,丝绸质地,摸上去滑溜溜的,盘扣像是黑色小曜石,若被人穿戴着骑在奔驰的骏马上,看起来便如同暗夜里流动的星星,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太好看”。只可惜头一日完完整整的马褂送去,第二日便被撕成一片一片的碎布条,呈在托盘上好不磕碜,与破马褂一同呈上来的,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肥猫。
大殿内,宫妃齐聚一堂,上到皇后下到新进宫的采女,无一不面如白纸盯着那只瑟瑟发抖的肥猫,大有二庭会审之势。
“上一次人这么齐,好似还是谋害皇嗣这等要紧大事,这一次……”有好事宫女嚼舌根,心惊胆战道:“竟只是肥猫抓坏件衣服。”
“瞎说什么!这可不只是件普通的衣服。”
“哦?”
“这是谭才人几日后要穿去骑射宴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子养的猫如此不长眼,将其抓坏。谭才人禀明皇后将所有人都叫来,要大家挨个来认猫呢!”
“什么?挨个来认?好大的威风!”
谈及于此,众人唏嘘不已,又暗暗为这肥猫的主子捏一把汗。此处距离大殿内有一段距离,故而众人谈话愈加肆意,然而某一瞬间,就像是喧嚣的湖面猛地静止,所有人不约而同赶忙闭上了嘴巴,反应慢些的宫女恍然向后看,视线倏然触及拾级而上的桃红轿辇便像是触电一般,立即收回。
面色微白垂首而立。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来人浓妆艳裹,斜斜倚靠在轿辇边上,金边指套时不时敲击轿辇,微风拂过,衬得她冷淡戾气眉眼映在桃红柳绿中。
无人敢抬眼看,更无人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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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时声言语。
待轿辇停下,女子施施然进殿,外头凝滞堵塞的空气才终于重新流通起来。
众人这才咂舌对视,突然惊觉身边人早已经嘴唇干涩,额头直冒冷汗。
……
……
皇后身边空着一个位置,谭招娣进殿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处上座,在所有人习以为常的注目礼下落座,几秒后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冲皇后微笑行礼道:“瞧我这记性,入宫一年还似像在大西北军营里那般没有礼数。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
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唯恐引火烧身。
皇后笑容微僵,顿几秒才道:“你我之间,不必讲此虚礼,妹妹快快请起。”
谭招娣起身,重新落座。
她也不客套,开口便是,“冬寒。”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碎步上前,道:“奴婢在。”
谭招娣垂下眼睫,道:“说。”
说?说什么?
众人心有疑惑,默不作声假作饮茶,又接着茶盏的遮掩偷偷往那处瞧。咚——咚咚——两声脚步声,只见那名叫作“冬寒”的宫女上前几步,突然双膝跪下,重重一叩首道:“奴婢有罪!罪其一,奴婢受奸人蛊惑,将才人一举一动尽数外泄。罪其二,在才人的饮食中下寒药,妄图迫害才人身体。幸才人宽宏大量,奴婢已悔过,方知自己险些酿成大错,现呈上罪己书,请皇后娘娘赐奴婢死罪……”……
众人心有疑惑,默不作声假作饮茶,又接着茶盏的遮掩偷偷往那处瞧。咚——咚咚——两声脚步声,只见那名叫作“冬寒”的宫女上前几步,突然双膝跪下,重重一叩首道:“奴婢有罪!罪其一,奴婢受奸人蛊惑,将才人一举一动尽数外泄。罪其二,在才人的饮食中下寒药,妄图迫害才人身体。幸才人宽宏大量,奴婢已悔过,方知自己险些酿成大错,现呈上罪己书,请皇后娘娘赐奴婢死罪……”
她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当下,大堂里一片被茶水呛到之声,不少人惊讶瞪大了眼睛。就连皇后也面露惊色,谭才人弯唇道:“皇后娘娘,冬寒这丫头虽曾做过错事,但好在她已经悔过,她也只不过是遭人蒙蔽,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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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时的宫女们,不知何时起,宫中人,人人都效仿谭才人佩戴红玛瑙簪子,这种以前是琴女舞女戴的簪子,转眼之间就成为了京城里权贵人士的潮流之举。
深宫中,年年有人盛宠,年年有人衰。
皇后乐得坐山观虎斗,笑容中这才透露出几分情深意切,掩唇故作惊吓道:“竟有人如此恶毒!妹妹莫怕,今日由本宫来为你撑腰。诸位可知……可知此猫为谁所养?”
她转眼看向殿内妃嫔。
方才那一番话,听得妃嫔们无不心脏提到嗓子眼,简直可以说是刹那间寒毛竖起。
眼前景象之前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个十分恐怖的事实——谭招娣这个疯女人又要开始发癫了!
大火一直在头顶烧,今日不知道又会轮到谁。不少人下意识将后背紧紧贴在椅子背上,极尽所能地缩下自己的身形,生怕皇后点名问自己,更怕谭招娣猛地“想”起来,信口雌黄说此肥猫的主人就是自己。
许久都无人敢说话。
谭招娣弯唇,道:“既无人开口,那我便要同各位说道说道了。我怎么偏记得头几日看见这肥猫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视线一一从众人瑟缩的头顶上掠过,最后定在了垂眸吹茶叶的淑妃脸上。
殿内烛火应景晃动,胆怯又孱弱。
淑妃感觉到了毫不遮掩的锐利视线,托着茶盏的小拇指微顿,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显然,今日这场莫名之火是冲着她来的。
还不等她有所应对,果不其然对面适时传来含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宣明殿。这肥猫是从宣明殿内跑出来的。”
宣明殿正是淑妃所居之地。
瞬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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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时发白。
谭招娣仿佛在刻意模仿着淑妃方才云淡风轻的动作一般,托起桌上杯盏,弯唇道:“姐姐,认错吧。这事儿若是要闹到陛下眼皮子底下……”话虽未说完,但其中含义已经十分明显了。若是此事被燕帝知晓,燕帝定然偏帮谭招娣,届时淑妃才叫真正的吃不了兜着走。
大局已定。
淑妃也是个识时务的,心中泛寒思索半晌,当即揽袖欲起。宫妃多数都是有眼色的人,见此情形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更加意识到“后宫专宠”四字的可怖,思及念及甚至都不敢生出羡慕与妒忌,只觉得从脚到头油然而生倒灌上一股悚然感。
……
……
身体疲倦,精神格外振奋,这大概就是连星茗此时最直观的感受。就连端起茶杯时,指尖的烫意都连接着脑子里最紧绷的那根弦,刺得他太阳穴一股一股着疼痛、令他下颚紧绷。
如今他被困在了谭招娣的身体里,感受着属于谭招娣的情绪。
嗒嗒——
淑妃起身时,椅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连星茗又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凝在淑妃身上,指尖病/态地将滚烫的茶杯握得更紧,就这样一步一步目送着淑妃走到了大殿正中心,去偿自己曾经种下的恶果。
满心只剩下看好戏般的报复性愉悦。
“短短几月内谭招娣就在后宫中大翻身,这其中应当不仅仅只有燕帝的偏爱,还该有前朝父兄权倾朝野的缘故。”连星茗心中暗自思忖,若是他能动弹,只怕已经在摇头叹息:
“武将权倾朝野,便是要命数已尽了。”
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