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命运,流放
“二十三路哨粮的军队,全部遇到了唐人的狙击。”
伏远城,临时的吐蕃前军都督大庐帐中,总笼官尚息东赞几乎是咆哮一般的爆发出怒吼。
“那些卑贱的低地种软骨头,想用这种缘由搪塞我么。”
“董飒部,骨萨部,罗卢部,还有十几家小姓全完了,。两万多的青壮男子啊,”
一名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的吐蕃人正在口齿不清哭诉道。
“唐人在西倾山设下了埋伏,用山上推下来的树木和大车堵住了道路,用弓箭和火焰打散我们的队伍,用陌刀成片砍杀我们的勇士,。尸体在山口被唐人堆成了高墙啊。”
“你们这些没卵子的下种人,。”
满身披挂的尚息东赞霍然起身,一脚把他踹个跟头,直接滚在雪地里。
“要我相信二十三路稍粮军,都遇上了拥有火器的唐人主力么。这些唐人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也许。这个人说的并不完全是夸大之词。”
片刻之后,帐中一名部落使,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道,他是尚息家大总管的儿子,也是尚息东赞一同长大的玩伴,所以能够比别人跟少一些忌讳。
“让他们分散开来,不是更加难以约束么。而且这些下种人跑的最前,大部分嫖抄的好处不是都。”
“正是这些下种人,抢的最多,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地破破烂烂的空城落。”
尚息东赞突然开口道。
“所以尽管让他们去,马向的军队中,不需要那么多消耗军粮的人口,这么多路撒出去,总有一路会遇上唐人的主力,然后才是我们的机会啊。既然要想随王军出战,就要有为国献身的觉悟。”
“不要只把眼睛盯在那点抢来的财货人口上,只要能走出这篇贫瘠的山地,东边还有大片肥沃而温暖的土地,海子一样的牛羊。可以让我们的百姓,不用再抱着冻死的牛羊痛哭灰暗的将来,也不用为养不活而早夭的子女,而对着大雪山哀泣。”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盯着这名部落使的眼睛。
“去。告诉那些董飒、骨萨剩下的部众,作为英勇者的告慰,波惹氏愿意收留接纳这些阵亡将士的遗族,只要他们成为我领下的附民和庶人,就可以保证他们度过这个冬天。记住,只限女人和孩子们。”
“还有你告诉那些被唐人火器吓破胆的低地部落,唐人火器厉害又怎么样,只要不要让他们抵近,靠人力是投不了多远的,至于那些车驽石炮的准头,难道躲还不会么。”
“再说,唐人的火器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他们在嬗州的油厂已经毁了,而剑川的产地路遥千里,他们现有的额贮备用一分就少一分。这些前驱和稍粮军,正好去消耗他们。”
河州行营,城中的百姓已经被疏散的差不多,不断汇聚而来,又开赴他方的军队,然这座城市变成一个巨大的军营。
“安乐州青海王家送来急报,康狼山东麓已经发现吐蕃人的游骑。”
“保塞州的大夏谷外,出现象雄人的旗帜。”
行营敌前司马——马克己正在一个巨大的沙盘面前做军情通报,周围环坐着大批严威正襟的军将。
既有全身新式板状明光的北军,也有穿着更加轻便新式光要甲的卫军,更有传统山纹、细鳞、鸟锤、锁子甲的边军,守捉将,甚至还有部分镶铁布背、皮甲、纸甲的地方团练军的头目。
“横赛,积石一线既然已经不可扼守了。”
“我们就只有清野坚壁,继续后撤,让吐蕃人分兵。”
“吐蕃挟数十万之众,百族之兵,自然会分散开来寇略地方。我们只要择一路击之。积小胜为大胜。一面利用我们的地利和装备,以快马轻骑与吐蕃军游斗周旋,。”
“那不是抛弃了那些百姓么。”
一名穿银细鳞明光,肩章一月两星领都尉衔的年轻军官举手正声发问道。
“你以为我们不退,他们的命运就会好到哪里去么,我们已经给他们一个冬天的撤离时间,并且派人协助了,再不走就只能由他们听天由命了,”
“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为了狙击拖延吐蕃的人寇略,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老兵。开春之前,不能再浪费宝贵的兵力了。”
“其实,我看。”
又一名军将举手开声道
“那些吐蕃先驱也不过如此,被火器一烧,就四散而走了,根本没有像样的还手之力啊,我们可以做的更多啊。”
“这是什么屁话。”
另外一些老边军出身的将官顿时皱起眉头来,有脾气暴躁的马上骂出声。
“你当吐蕃人都是那种打不赢就跑的马拔子么。”
这两年扩军扩的太快,原本有经验的士官严重不足,连正在就学的将官,和实习未完成的学军也拉出来搭建军队基本的构架,这些人的阅历和见识都不够。
很多仅仅在北边讨伐过那些草原藩落,甚至仅仅是在南平府镇压过那些残余黑蛮不成规模的暴乱而已,多数时候占据相对优势的顺风顺水战打多了,不免让军中逐渐积累了一批浮躁轻敌的气氛。
比如对于火器的盲目自信,但作为一个见惯战阵的老兵,都不会轻易把生死胜负,寄望在这些外物之上的,毕竟再厉害的兵甲军器,也要由人来用的。
从一些遭遇战的报告中,吐蕃人似乎对火器并不算陌生的样子,甚至敢用骑兵发起试探。
“火器再厉害,也有用完的时候,真正的定鼎胜负,还要看我们去奋死杀敌。这种犀利武器,是在关键的时候,用来对付真正难缠的敌人啊。”
马克己不动声色的解释道。
“眼下还只是前哨战,相互试探各有胜负,我们占着地利和人和,多少还更胜一筹,但是开春解冻后就不一样了,吐蕃人的主力还没完全出现,我们需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对应吐蕃人顷力而出的后手。”
说道这里,他意犹未尽的看了眼总大将卫伯玉,收住下面的话语。
因为,还有不能公开宣诸于口的理由,朝廷大军尽在河北,天子行驾带走大部分北军,短时之内西北路只有招讨军这一路人马可以御敌,身后就是京畿、关内、陇右的广大地域和百姓,朝廷的腹地和天下的精华,还有无数龙武军的家眷和田地、产业。
打烂了河西,起码还可以慢慢规复,但是在这里失去最后的抵抗力量,对于龙武军,对于西北半壁,那就是灭顶之灾,因此无论出于大局公心,还是小团体的利益,或者是个人私义的荣辱得失,都容不得懈怠有失。
“横塞以西所有军、城、镇、戍,残余士卒向本镇集结,衣粮军械,不利于行的辎重就地散发,带不走的就烧掉。”
“新上任的河西马使君,已经下令河西各州打开武库,将青壮编连起来,由本军派出军头协助管治地方,防奸察乱。河西一路素来为征战之要,民风彪悍藩汉杂众,相信为了保护家园乡里,还是能聚齐不少义勇的。”
“此外内迁的藩部也要出青壮子弟,自带马匹到廊州集结,由吐突中郎将的行帐就地配给刀弓枪甲,编管入游击军,组成游曳队。待机袭扰吐蕃人的侧后。”
“魏长史已经在临兆重组斩首团,招募关陇豪杰,敢死之士,悬红刺杀吐蕃头目,。佩银章大人给五百缗,铜章贵人给二百缗,铁印官佐给五十缗,部落使、小千户、将头,勒曲堪,勒堪。各有价码”
“此外,按照枢密院的均令,我们还要协助安乐州青海王家,西山党项的细封、野利等河西藩姓大落,将老幼妇孺撤到灵武。”
说道这里他重重咬了协助这个字,环视了一圈,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领会这个意思,这只是最基本的预防措施,最好是用不上。
“这是首要任务之一,。明白么”
auzw.com “大雪连天,不但阻塞了道路,连哪些用作保持通信的军用信鸽,也无法再恶劣的天气下继续飞行,军中的少数几条联络线路,还是靠驯养的鹞子,进行转发的。”
“各地联络不易,吐蕃人固然是纵兵四掠自行其是,但作为招讨军装备和战术训练上的优势,在大规模会战中也被抵消了许多。”
“因我们必须选一个合适的战场,将其中吐蕃人聚集过来予以重创。最好是吐蕃内四族或是雅砻出身的宗贵大姓”
“如果清野坚壁顺利的话,吐蕃就粮不足,自然会分兵深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切不要轻敌,眼下遭遇和击破最多,还是那些为吐蕃前驱的部族兵。并不代表吐蕃大军的真正实力”
“再说,那些附从的藩落击破的再多,对吐蕃寇略的主力影响有限,但是如果打痛那些真吐蕃,那些藩落就会犹疑观望,甚至畏难而退。”
“太冲,卫军侯未胜算先料败,会不会太悲观了。”
新任未久的河西节度使马凛,派来协助前线从事的水陆度支判官周智光,刚才列席军议许久,才把疑问放了出来。
“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
同样随军行事,代表枢密副使李栖筠的骑曹参军韩滉回答道,他是前宰相韩休之子,出身名门,却很早就入幕随军参务,所以比地方营政出身的周智光,更有见地一些。
“吐蕃有大军而少粮,我们有辎重而兵寡,胜负定决还在半数之下。我们属于守势,相比吐蕃人又少了许多选择的可能性。但是吐蕃军众而杂,指使并非如臂。”
“较好的结果就是吐蕃寇略各处初步受挫之后,供给不足粮尽而退,我们掩而追杀之,或有斩获”
“其次是我们在吐蕃顷力的四面出击下,守住战线,吐蕃无功而退。但是我们也疲老无力,只能慢慢收复故土。黎民乡土就不好说了”
“再次之则连河西一路也守不住,只能凭借城塞,逐级杀伤吐蕃,至其疲老而止,亦朝廷援军赶到,再伺机规复河西。”
“最坏的下策就是吐蕃不惜代价不惜死力,进兵的速度太快,本军被截断后路。一面深陷敌围,坚据苦战,一边发各地义兵群起周旋,如乾元初年故事,但到了这一步,陇右、关内也不免糜烂。”
“北军军虽然兵精甲利,但是需要使用得法,一力击取要害,不然就算击破吐蕃人一路两路,乃至数路。终至强弩之末。就算最后收复了河西,也是一个满地残败,敌患未去,还需重兵扼守的困局。”
“你忘了说朝廷的援军了。”
周智光突然接口道。
“援军?,河北镇兵之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移镇北守就闹出那么多是非,待朝廷遣回河北重兵,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韩滉轻轻叹了口气。
“难道就没有一点转机了么。”
周智光深深吸了口气道。
“当然有,现下之局是一边相持,比较的是谁能周旋的更持久,一边寻找打破局面的战机。”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私下之见,卫军侯说不定另有腹案成算。”
突然有虞侯来通报,又有新的援军抵付。
“枢密院直属教导军所部已经达到萧关,共计有射生兵的暴风营,掷弹兵的烈火营,中垒军的磐石营,神机军的霹雳营,奇兵队的强袭营。配备的都是最新式的军器。”
“云阳郡二十五庄协粮队前来报备,共计输军,米面一万三千担,麦豆两万九千石,协运马料,柴草煤炭三十五万斤,。另三百里,中途物耗米面三千石,马料一万两千斤,请点收无误。”
河西要冲灵武城,粮院所前,押粮队的领头,跺着脚呵声道
“吐蕃人?”
,临时召集在大校场的队列中站着一群格格不入的身影,顿时炸了窝,本能的去摸武器,还有人抄起旗杆什么的准备战斗。
“慌什么,你当外头都是死人么。”
领队的郎将呵斥道
“这是枢密院边傍行人司直属的藩人营。将来的日子要共事生死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可算是正宗的吐蕃人。吐蕃自立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就充满了大小叛乱和残酷的斗争的历史,每一次新王即位的背后,都是权势争夺下阴谋和血腥的产物,从来也不缺乏大批人头落地,身死族灭的失败者。
因此与唐朝拉锯相持的百多年间,也不缺少举家叛逃的吐蕃贵族和将军们,规格最高的,有三代执政权柄的葛尔家族成员,规模最大的一次,也可以牵涉到前代苏毗王子陵钦赞密谋的投唐事件,而最近一次也有吐蕃世系书吏和史官的春弥家族,以及世代侍奉王氏的药师家族,果东氏和白迩氏的诱投事件。
要是往年惯例,这些投唐的藩人贵族,会被朝廷给予一定的散职和名爵养起来,然后在大朝上列席,作为大唐是如何煌煌天朝,人心所向的摆设。其中一些人如果学习的快,表现比较出色,也会出任官职,成为大唐庞大的藩姓官吏和军将中的一份子。
因此这只特殊的队伍,还是数年前才在总府手上成立的,因为建立时间尚短,在加上这些吐蕃人多已经汉化,所以经过挑选和训练,暂时能合用的,只有这么寥寥百多人,这次算是倾力而出了。
吐蕃族类众多,语言风俗信仰陈杂不一,这次吐蕃大举而出,也造成了各路领兵上的混乱,除了王军和各大宗贵部领的部曲外,要想有效指挥那些名目众多的附番,几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们派来配合斩首队和游击军,混入敌后,进行一些侦刺敌情,刺杀头目,制造混乱之类的任务。
西山八国,其实是吐蕃征服的西羌诸种中,势力和人口最大的几只,曾经建立最原始的氏族政权,也接受过中原册封的,才有了相应的王号和国名。因此,羌种中地位最高的,就是位列四大内族之末,盛出马上健儿的党项羌,不过此种自从吐谷浑故地的党项羌大决裂,拓跋赤辞率八姓归唐后,就没有统一号令的共主,虽然有勇士,却只能居四族之末。
其次是部曲善战的白兰羌,不过自从开元年间,高原塞要石堡城几度易手,白兰羌大都逃附唐朝在吐蕃式微后,其次就是这些西山八国,这次应大弗卢驱使,也凑出青壮男子三万,大致算作一部。
不过作为后知后觉的代表,他们只赶上了青海扫荡战的尾声,然后和无数部族军队一样,被被安排在大非川草原上,却是躲过了头几批前驱的命运。
“这些泥婆罗人吃错了什么,居然在这个季候派兵来凑这个热闹。他们呆的那地方,一辈子可没见过几次雪啊。听说他们在过山口的时候,遇上山神发怒冻死了不少,。”
看着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躲进帐篷就不肯出来,要鞭笞和喝骂才肯继续巡哨的山地士兵,不无恶意的道
“那是因为,据说马向有意让泥婆罗大妃生的儿子继嗣王统啊。”
模糊的视野中,一些还有黑色的箭矢,刹那贯穿了身体,鲜血溅在城塞上变成褐色。
“关门,点火敲钟。敌袭。”
正在雪地里蠕动的阴影,突然暴跳起来,变成一个个手执刀刃的士兵,为首的几个人猛然踏飞起来,用身体狠狠撞在,即将闭合的木栅门上,顿时震得一停,随即被门缝里捅出的枪尖刺穿,热腾腾的鲜血喷的一墙,却顺势死死的抓住了枪杆,将木门牢牢的卡住,然后更多的人一拥而上,奔跑冲刺的狠狠撞击拥挤在木门,虽然很快被刺刀,但是却成功的用血肉模糊的身体,将木门硬生生撑开。
寨楼之上,抵抗的戍卒一个接一个被射倒,却顽强的用身体接力着,将火把丢上浸油的柴堆。却被精准的一箭射散。
“射雕手。”
不知道是哀叹还是喊叫,随后冲进燧楼的吐蕃士兵,象被烟熏的老鼠一样,拍滚着身上的火团,滚在雪地上。
烽燧内冒出浓烟,却是幸存者点燃了建筑,把自己和所有一切变成冲天的火光。
“自罚一百鞭。先执行二十鞭”
看着炽亮的火光,在天边的灰暗中亮起,羊同军的阿骨萨万户论泣藏,看着脸色铁青俯身在雪地里请罪的前驱部落使。
“快马加鞭,不准停。走不动的都留下来,不准拖累大军。”
藏在厚厚兜帽下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才大声下令道
“安乐州。”
漫天的风雪中,这场用国运气数做赌注的西北大棋盘上,双方投入的筹码,不断的堆积起来,慢慢的滑向双方都无法意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