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西北、正北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迭起
河州城外,无数的唐人和吐蕃人纠缠在一起,还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那些靠近河岸的,几乎是整片整片的被挤进湟水,然后被冲走。
不时有吐蕃全身披甲的登比绒布,与唐军的具装甲骑,在极近的距离内冲撞在一起,一些人的身体被挑飞起来,象破麻袋一样重重的落在地上,另一些人身影带着喷溅的血肉和翻飞的断肢交错而过,或干脆因为冲刺的力量不够,而人仰马翻的纠缠在一起倾倒,然后从马背上挣脱起来一方,毫不犹豫继续挥刀砍向对方。
游曳在战场间隙的轻装越骑,则用防身的手弩抵近射击,再把短枪标出去,用马刀掠走那些战城一堆的吐蕃头颅或是肢体。或是被吐蕃细长的尖矛刺中,挑拖下马来。
“集结。。整队”
战斗中有经验的老兵,一边怒吼着,一边用刀背和枪杆拍打那些那些冲散的士兵,他们很多都是被进来的地方兵或是补充兵,狠狠踹着他们的屁股,象追逐羊群的猎狗一般,拼命的督促和强迫他们聚集起来。
槊手突刺开路,并逼退那些游曳突击的吐蕃骑兵,牌手掩护近身和两翼,射生手专门击杀敌人的头目和骑兵,被保护在最和新的饿掷弹兵,负责压制人数最多的方向。
作为个人军事素养和差距就在这里拉开了,即便没有明确的号令和,只要有一面旗帜,唐军的士卒,不管是马军、步军、牌手、射手,团练还是义勇,就可以按照训练养成的本能,聚集起来按照搁置的武器,形成一个相互掩护的严密层次。
而吐蕃士兵,只能拼接个人的武勇,在原地聚集起来死战不退。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们就不免茫然无措,只知道被同伴裹挟着,向王旗所在的位置汇集。
吐蕃军队杂乱的番号和编制,给吐蕃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在烦乱繁杂的战斗中,虽然不乏有吐蕃经验丰富的吐蕃军将,率部利用唐军与自己交错在一起的间隙,进行局部的突破和反攻,但他们反三而凌乱的努力,对真个局面很难产生坚定性的影响。
与之相反的是,配合他们作战的藩族正在动摇,并且逐渐逃离战场,剩下来吐蕃本部的军队,也越来越目标明显。
“掷弹兵。。掷弹兵,给我开路”
声音嘶哑的吼叫道
他的头盔已经被劈裂,血水顺着头上的裂口,糊了半边眼睛,血红的世界和正常的视界交错在一起,倒影的是吐蕃人惊乱扭曲而狰狞的面孔。
马槊捅断了,就用心爱的战马去撞去踩,伤痕累累的战马力竭而倒,就拔出马刀步战,细长的银边马刀斩格的太多折了,就抓起断裂半截马槊使,槊杆被血糊住卡在敌人身体里滑的拔不出来,就就拣起吐蕃人的厚背战剑,不知道砍倒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用手背的铁护,砸倒敲碎多少敌人,身上穿的轻质明光铠被砍的稀烂,露出里面划的破破烂烂的帛甲,随着激烈动作而撕裂的伤口,敌人喷溅的血肉部分彼此的混在一起。
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个吐蕃人身上,锯齿战匕轻易的破开他双重的锁子甲,斜捅进颈下的胸腔,然后血沫子一股股的混杂着气泡,从他的嘴里咕噜噜的。
身边穿细鳞甲的身影越来越少,土黄色的镶皮甲,灰白色的纸甲,吐蕃人的王旗,还在那个清晰而遥不可及的距离。
就见一个背着空篓的掷弹副手,血糊糊的嚎叫着抓着两颗火油弹,撞进惊骇的吐蕃人中。在砍滚在地上那一刻,敲碎的引火罐子在药心作用下的凌空爆溅开来,将十数名吐蕃人沾染成滚动燃烧哀嚎的火团。
无数个唐人聚集而成的大小战团,像是充满尖刺的刀轮一般,在吐蕃人松散混乱的营盘中,不停的突刺和碾压,撕裂出更大血色的空白和尸骨累籍伤口。但是只要迫向,就会被反弹回来。
那里有无数吐蕃人争先恐后的挤过来,前赴后继的用身体阻挡唐人突入的刀锋,哪怕他们手上没有武器,也抓着一切可用的东西,死死拖住唐人的脚步。
天终于黑了,吐蕃人偡布,斜斜的歪倒在一部烧的只剩半截的大车上,大口的喘息道,他讨厌天黑,因为天黑后,唐人的活动更加猖獗。他们会利用火光定位,透支火油弹,并在黑暗的掩护下,摸进吐蕃人的营地,大肆制造混乱,带走大片人的生命。
河州城下这一战下来,就厮杀了两天一夜,第二次太阳落下之后,吐蕃人再次挡住了唐人的突击,但是也被彻底困在这里。
河州平原上呼啸的夜风中,看到的是更多从远方汇聚而来的火把,唐人的援军在不断的聚集起来,天晓得他们那里来的那么多生力军,在白天,他甚至有些绝望的看到回纥骑兵和慕容部的旗帜。
他也是少数能够从河州城中退出来的吐蕃人之一。唐人甚至已经重新把内城的床弩和石炮搬上残破的外城城头,对吐蕃人坚守的营地进行打击。
“偡罗,还活着么。。”
一个有气无力,低低哀鸣的声音象征性的回答了他,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半边脸被唐人的火器给溅了一下,一直在流血水,却没有任何知觉,用手一抹就连皮带肉的蹭下一大块,格外的骇人。现在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悠久死去何即将死去的人中,坐以待毙。
暗淡的火光中,到处是蝇类嗡嗡的作响声,已经临近初夏,如果没有处理好伤口,被这些脏东西顶上,就很容易化血流脓不止,甚至让人失去气力和意识。
缺少食物和药物,让退守在营盘里的吐蕃人,在这里几乎是度日如年。那些附部和庸奴,或死伤或溃散的差不多,剩下在能够坚持在这里,都是来自内四族和悉补野本部的兵马。
没有水,只能喝尿和牲畜的血,生啖马肉来充饥,虽然湟水尽在咫尺,但是上面已经飘满了冒险去取水的吐蕃人尸体。
偡布是悉补野本部其中的一个小头领,偡氏的当家,虽然至是一个小姓,但是他们的主部是吐蕃悉补野本部的廊东氏,属于吐蕃十锐将族之一,祖上曾经当人过松赞干布大王的侍卫。
马翔灭佛,十锐将族有两只因为信仰佛门,被大军剿灭从此一阕不振,另外两只削夺了官职和领地属民,攻唐后有三只在战斗中伤亡惨重,两家主都战死了两位,残废了一位,十锐将族几乎是元气大伤。
内四族虽然尊贵显赫,出现在战场上的廊东、朗迷、洛扎、芒噶、列巴、畿堆、久的悉补野宗贵支系和一个小姓头领,祖上沿袭到他的名下拥有至少五百突的土地和一座不小的山林,数十家庸户和上百的奴婢。
其中至少的两百突草田(草场),一百突的灰地(贫瘠的沙砾土),剩下的两百突土地上,除掉几十突矮丘和林木外,剩下的都是成色比较好的绿地(肥田),甚至还有一条细细的河水流过,上面被偡氏的庸户和奴隶种满了黑麦和豆子,足以让偡氏上下数百口吃饱。
甚至还可以养上大群的牦牛和马、山羊,然后在特定的几个节日赶上牛车,带着自产的**、皮子和毛毡,到附近直属王家的城邑里去换回铁器和盐等必需品,相比那些封在贫瘠之地的下种宗贵,这只分出来的小姓家族之一,活的比他们更加滋润。
当然为了流经领地内这条季节性断流的水源,偡氏的家人和附庸,也没少和上游下游的其他小姓家族起过冲突,甚至是刀兵相见。
他这次带来全家族大部分的男子,甚至有些人是祖辈世袭下来的“桂”,每个桂名下,又有自己的跟班和使唤人数人到十数人,都是拿起武器可以战斗的青壮,因此他名下的战斗人员相对精壮,规模几乎赶上东本名下的直属百户,却要比普通吐谷浑、党项百户,更有战斗力一些。
他的父亲养育了二十一个孩子,但只有四个男孩能够活到成年,最年长的偡布继承了家名和世职。另外三个弟弟,则分别被送到红山宫去做侍童,或是拜在主部名下,做一名扈从。这次除了在热雍行宫做侍祭的最小兄弟
但是现在,他们恐怕都要留在这片土地上了,看着再次从另一个方向发动夜袭的唐人,他有些侥幸,又有些颓丧和悲哀,从当初下山的志得意满的憧憬和一路势如破竹,到一鼓作气的高歌猛进,再到坐困危局。变化和落差让人几乎是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
吐蕃的王帐中,铁腕隐匿了赞普的消息而利用一个形貌相似的侍人让吐蕃士兵同仇敌忾,重新将四散的军队聚集掌控在麾下,并成功的抵御了唐人多次围攻的尚结赞,看着面前的满身灰土和鲜血的脱里押等一干军将,再次面如死灰,觉得天仿佛就要蹋下来了。
这次拱卫赞普行帐到前方的近卫军“诺尔堪布昂素”,除了少量根本不知情的红牌侍卫之外,居然主要是由新征召的暗军(后备队)和那些罚罪的宗贵将领组成。马向居然已经丧心病狂如斯地步了么。
“剩余的登比绒布还有多少”
他转头向家族出身的部将道
auzw.com “大抵还可以凑出四千骑。。”
“让他们在黎明前待命。。”
“传令部,除了马军的坐骑,剩下的的牲畜全部杀掉。。”
百里之外,刚刚从唐人的合围中,好容易冲出来大队的骑兵正在短暂的休息,只是人人都刚刚经过了一番苦战,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
“我们就这样脱离了本阵,还假令带走了策零王子的灰部和青海部。。”
一名孙波茹的千户,小心的问道。
“他们会感激我的。。”
孙波茹的部大将陵卿赞,疲惫的靠在马背上用叹息道。
“要追诉我擅专之罪,也要等他们有命回到大弗卢再说了。。”
“若我不是在大弗卢里。。”
他突然哼哼了两声,现在留在营地里的苏毗本军,只剩下一些附族和大量旗帜组成的空架子。但对马向那些人来说,谁先抛弃了谁,还真的很不好说。
突然空气中传来什么声音,让他不由停了下来,看到稍高一些的地势上,缓慢出现的那条白线,不禁脸色大变,猛然喝令快吗加鞭,跑上高地去。
又活了下来了,
正在赶羊一样押送这表情麻木的吐蕃俘虏的老尕,对着自己叹息道。
如果有人说他可以在半个月内,持续参加大小数十次激战,老尕一定是觉得自己疯了,流水一样的高强度战斗,作为补充兵员不停的出现在多个番号中,他居然活了下来,只有一些不要害的小伤口和脱力症状而已。几次三番都觉得自己全身伤痛疲乏的下一刻就要死了,但是灌上一些糖盐水和胡辣汤后,又缓过气来,拿起刀枪顶了上去。
另外一些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抬回来的时候还能神智清明的谈笑风生,但是躺下去休息后,就再也没能起来,因为脱力猝死而暴毙了,
但总体上来说,这批主要出自工场和军屯庄出身的补充兵,身体素质都很不错,长期的军事化管理和充足的食物和营养,让他们比那些地方上的团结、守捉兵,更容易适应战场的需求。再加上兵甲犀利,防护好供给足,伤者皆有救治,因此大多数人作战勇猛敢拼,虽然在人数上往往处于劣势,却通过频繁的出战,顽强的顶住吐蕃人的攻势。
相比吐蕃人就逊色的多了,他们只有粗劣的物资和简单到简陋的救护手段,伤势稍微严重一些就不得不做好被抛弃的打算,因为这是在唐人的土地上,除非是一些首领或者军将,否则受伤的吐蕃人是没有浪费宝贵的人力物力送到后方救治的必要。
大量被抛弃的吐蕃俘虏,还是让这些留守的人马应接无暇,高度紧张,每个人都不得不被发动起来进来临时看押和分类。
突然城外传来一阵如山如潮的欢呼声,那些忙碌的民夫义勇什么的也似乎被感染了,丢下手下的差役齐声大跳大叫起来
“抓住吐蕃主帅了。。”
一片欢呼雀跃夹杂着抱头痛哭呜咽声中,河州城内重新聚头的卫伯玉、李昴等诸将,却有些气氛沉闷。这场胜利拿的并没有那么容易。
为了这场决战,河西行台和长安总部已经准备了数个月的,动用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最后连那些原本只在后方提供辅助的医用和民壮也被武装起来,并将成建制的抽调龙武、金吾本部将士,派遣到他们中去,进行编管和整训,也是为了预备最坏的情况出现。
一旦战事不利,那些脱离战区的军将和士卒,还可以和他们在关内道和河西、陇右道之间就地组新的防线成,现在总算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们也成为河州大战最后投入的生力军。
吐蕃人的游骑和斥候,在游击军和斩首团的全力猎杀与反猎杀下,虽然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根本无法对他们保密,但对于频繁的民夫义勇的流动,就无法事无巨细的面面具到。因此河州城内缺失的防御力量,被那些地方军所填充。
但是这种生力军毕竟是短时内仓促成军,一旦用起来还是暴露出不少问题和不足。吐蕃主帅尚结赞用最后一批登比隆布打着赞普的旗帜和仪仗为代价和诱饵,结果各部争先抢杀之,让包括悉补野本部和四族在内至少三万吐蕃主力突出了重围,一路向北且战且退。
眼看这次会战,就要给吐蕃人脱出生天,好在河西行台也留下后手。河州之地富有水草可耕可牧,原本是修筑来引湟水支流灌溉屯田的水利设施,不知什么时候被工程兵冒死挖开,从大大小小围堰中奔流出来的河水,虽然冲到广阔的平原上后很快失去了威力,这场短暂的人造洪水,甚至还没能淹过小腿,就在肥沃的土地上流逝殆尽,却在河州以北的平原上,制造了大量新生的泥沼。
当然这种临时的泥沼,只要太阳晒上几天,就干的差不多了,但对于正在试图摆脱唐人追击的吐蕃军来说,就是天大的灾难了。当时来自吐蕃北路的援军,汇合了先期撤退的苏毗青海部
就是这么大片的泥沼,成为阻隔吐蕃接应援军的天堑,宽达数里到十数里的泥泞,最深处才不过没腿,却成了演到吐蕃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路战斗的精疲力尽的吐蕃残部,是一片难以逾越的死亡地带,大批吐蕃人精疲力竭的爬过半,就倒在泥泞中,只有极少数踩着同伴身体的幸运儿,成功到达了对面。
吐蕃总帅尚结赞身受重伤却拒绝投降,试图自杀被部下拦阻,给抬了回来。
但是缴获了全副旗帜仪仗,却没有发现预期中吐蕃赞普的踪迹,甚至连同赞普的近卫军,以及原本在战斗序列内的一些有名号的军队,都不见了踪影。
让这场千辛万苦来之不易的大捷多少蒙上了一些阴影。
从平康里。
“仔细搜,一砖一瓦都不要放过。。”
程十力的大嗓门中,我站在对面雨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巡城营的士兵们拆房子,却看见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沈希宦。
“吐蕃人的旗帜出现在渭州。。”
他满脸肃容道。
“往西去的道路和驿马已经断了。。”
“民间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请枢府早做打算”
萧关城上,血水从城砖的间隙中流出来,将陈旧的墙体染的殷红斑驳,声撕力竭的关内团练总巡,粮院大使严武,重重一刀劈在吐蕃,反手斜切将对方的半边面颊一起削下来。重重唾了一声。
“天杀的吐蕃蛮狗,。。居然赚到这里来了”
这支突然出现在城下吐蕃军,居然是打扮成商队来赚城。
以厚金纳贿,请求在会见,然后暴起杀掉萧关的镇将、镇副、录事,兵曹、参军一干将校,余部大乱,除了一个武学出身的材官正在盘库,带人少数士兵把自己锁在武库,拼死抵抗,让吐蕃人意识无法得手
所幸的是,巡查关内防务的严武,也到了附近,直接带着亲兵团从尚未来得及关闭的东关门冲进去。
于是,城头上急速逼近的如云旗帜,迎接他们的是墙头雨点一般掷下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