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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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江南比北方少了几分肃杀,更多了一点温润,河水没有结冰,依然在缓缓地流淌着,也不是茫茫的冰雪世界,一个月前下了一场雪,已经融尽,只有在背yīn处还有一堆堆凝成了冰渣的污雪,河边的杨柳光秃秃地垂挂着,但枝条已经出现了青绿之sè,拂柳的风也不是那么寒冷了,已经带着一丝清新的、chūn天的气息。
今天已是庆平元年的最后一天,明年就是新年了,尽管江南战火未平,但江南的民众还是按耐不住对新年的渴望,家家户户杀jī宰羊,清扫房屋,悬挂桃符,用一种极大的热情来迎接新年的到来。
经过了四天的行军,李易率领的六万江南大军已经抵达了杭州最南面的紫溪县以东,而岭南军行军缓慢,现在还在洪州的新昌县,两军相距约三百余里,李易得到情报,岭南军之所以行军缓慢是因为士兵不适应这边寒冷的气候,很多人都病倒了。
这个消息令李易更加激动,他恨不得chā上翅膀,一步飞到洪州,去痛击连行军都难以维持的岭南军,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披满光环的形象,挥师出击,血流百里,他李易成为了威震大唐的名将,对名将光环的渴望已经让李易到了几近疯狂的程度,他下令士兵昼夜不停行军,他的六万大军只有战马五千匹,其余都是步兵,尽管如此,还是一天一夜行军一百八十里,连战马都累得几乎倒闭,何况士兵。
为此,李成式苦劝李易多次,在苦劝无效后,他们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午饭时,李成式带剑闯进了李易的营帐。
“小王爷!我最后警告你。”
李成式用剑指着李易”眼睛里喷shè着怒火,他一字一句道:“你再敢这样亡命行军,不顾士兵死活,我将立刻带兵北上”你自己一个人去和岭南军作战吧!”
李易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在慢慢悠悠地吃了他的午饭,他的午饭是十二个菜,一壶酒,因为今晚是除夕的缘故,所以中午就随便吃一点。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军队作战时不准喝酒”他也知道,但不想遵守,安西军不也规定士兵冬天时必须带酒吗?
“李将军,你是酒喝多了吗?敢用剑指着我。”李易冷冷道。
“我没有喝酒,更没有头昏”是你利令智昏,不管士兵死活,不管后勤粮草,小王爷,你年轻,不懂兵法,这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听我的劝告,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兵家大忌,你太小看了李庆安,你在一步步走进他的陷阱。”
李易一阵仰天大笑,他笑声一收,冷冷道:“好一个不懂兵法,好一个兵家大忌,兵在哪里?兵在洪州新昌县,他们已经无力东进了,不进则退,如果我们再不抓住战机追上去”他们就会撤回岭南,你这叫贻误战机,你懂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体恤士兵,但慈不掌兵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懂的,只是你不高兴我做你的上司,所以你才找借口发难,现在你以剑指我,以下犯上,李将军,很抱歉,我非杀你不可!”
说到这,季易狠狠将酒杯向地上一摔,厉喝道:“来人,将他绑了!”
两边数十名亲兵一拥而上,李成式也是有备而来,他将剑左右一指,大喝一声,“你们谁敢动我!”
李易的亲兵都停住了,这时帐外也涌入数十名李成式的亲兵,保护着李成式一步步向后退,很快便撤出帐外。
虽然李易搭起一间帐篷,但并没有扎营,士兵们都是在路边席地而坐,简单地吃干粮喝水,李易只给了半个时辰,尽管时间短暂,但很多士兵还是嘴里含着炒面沉沉睡去,连日的昼夜行军使士兵们都疲惫到了极点。
李成式冲出了营帐,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沮丧,他总觉得这次岭南军北上很是蹊跷,如果真是岭南军,完全可以坐海船北上,在杭州湾登陆,而不用这么长途跋涉,耗费体力和粮食,而且一路上路途艰难,后勤未必跟得上,他总怀疑这不是岭南军,而是李庆安的安西军假扮,但想想又不大可能,安西军没必要兜个大圈子到洪州去。
愤怒稍平,但他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了,这时一名亲兵劝道:“副帅,以你的威望,不如把军队全部带走,让这个小王八蛋一个人去洪州。”
李成式摇了摇头,“他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他好歹是吴王世子,算了,我已仁至义尽,自己离开就走了。”
他狠狠抽一鞭战马,向北方而去。
李成式在营帐中闹了一场,李易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他手中提着剑,恶狠狠地盯着远处,他的一队亲兵已经去抓捕李成式了。
片刻,一名亲兵奔回来向李易禀报,“禀报主帅,季成式带着一百多名心腹向北去了。”
“跑了!太便宜他了。”
李易恨得一剑砍进了栓马桩,不过他心念一转,这样也好,现在军队就完全由他控制了。
不过李成式的兵谏还是让他略略冷静了下来,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可以给士兵们休息一夜,明天再给他卖命,他当即下令道:“全军即刻出发,再行三十里,在紫溪县驻营。”
军令如山,六万大军再一次疲惫地出发了,浩浩dàngdàng,向三十里外的紫溪县进发。
就在李易六万大军准备在紫溪县过除夕之时,他们却不知道,李庆安的大网已经在悄悄地收拢了,就在前一天夜里,一支由三百艘五千石大海船组成的庞大船队驶入了杭州湾,在钱塘县靠岸了,船上满载着从盐港上船的三万安西军骑兵精锐,三万北唐骑兵无声无息地上岸,严密封锁了消息,连钱塘县的地方官都不知道一支大军在他们管辖区内出现。
率领这支骑兵大军的,正是大将李抱真和副将赵崇节,这就是赵崇节的计策”让岭南军北上,yòu引江南军的主力南下迎战,他们再出奇兵,从杭州湾登陆”切断江南军的归途。
这就有点像后世朝鲜战争中美军在仁川登陆,切断鼻鲜军的后路一样,是一个极为高明的策略。
三万骑兵每人只带三天的口粮和草料,一路轻装前行,下午时分,江南军到了紫溪县东,而北唐骑兵却占领了于潜县”在这里,北唐军截获了李易的后勤*重,一支由千余辆平板打车组成了粮食及*重队。
截住了后勤辘重队,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策略已经成功的八成,剩下的就是如何全歼李易的六万大军了。
李抱真在和赵崇节商量着进军路线从于潜县到紫溪县相距不过五十里,骑兵最多一个多时辰便可以杀到,但主帅李庆安给他们的五个字是,谋定而后动”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有充分的情报支持,这也是安西军的一贯风格,十支斥候队在他们上岸之后便撤放出去了李抱真和赵崇节一致决定,先等斥候的情报,再商议具体的行动方案。
这时远方驻营处隐隐传来了轻微的sāo动,李抱真便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一名士兵奔回禀报道:“苏渝将军抓住了一队百人敌军,主将似乎是个很大的官。”,李抱真诧异立刻令道:“把抓住的敌将带上来。”,苏渝便是赵崇节在汉中之战中比箭收服的那名汉中军大将,他一直跟随着赵崇节,也跟随李庆安参与了这次江南收复战,现在是一名郎将,他擅长于斥候巡哨便被李抱真任命为巡哨首领,率一千骑兵在外围巡哨,就在半个时辰前苏渝的一名手下发现了一队百余人的江南军骑兵从南方奔来,苏渝便设了一个埋伏伏击了这支骑兵,活捉骑兵首领,审问了才知道,抓住的这人竟然是江南军副帅李成式。
苏渝大喜,急忙将李成式解到了李抱真的面前,李成式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他挺身昂头,立而不跪,但他心中却冷如死灰,他看到了三万北唐骑兵,这丰明白了李庆安之谋,岭南军北侵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就是为了引李易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南下,再截断他的退路,将六万大军全歼,他不由暗暗叹息,江南军此番休矣!
李抱真看了他半晌,他知道这个李成式最早原是大唐水师都督,后来又被任命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是一名文官出身的领军大将,尤其擅长训练水军,江南水军就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此人也是李庆安重点关注的对象,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被活捉了。
李抱真一摆手命人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抱拳拱手笑道:“原来你就是李长史,久仰了。”
李成式默默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吭声,李抱真并不以为意,又笑道:“我们突然出现在此处,李长史没有想到吧!”,李成式摇了摇头,道:“我以为岭南军是你们假扮,没想到你们竟然在杭州湾登陆,确实让人意外,果然很高明,只是你们的大船从哪里来?”
李抱真向旁边的郎将田建明一招手,田建明上前施礼道:“李将军,何事?”
“没什么,我把你介绍给这位前大唐水师都督认识一下。”,李抱真指着田建明对李成式道:“这位田将军半年前还是信德驻军,四个月前,田将军从信德南部的安西军港出发,率领三百艘大海船运送两百万石粮食,一路航行万里,一个多月前抵达了广州,随即又率船队北上,最后抵达盐港,我们三万军队就是在盐港上船南下,在杭州湾登陆,就等你们的军队南下迎战岭南军,我们再出击,前因后果,李长史明白了吧!”,李成式动容,他曾是大唐水师都督,但大唐水师在唐初白水河之战击败了〖日〗本水师后,便再也没有大建树了,更不用说远航去波斯信德,他心中对田建明充满了尊重,竟抱拳给他行了一礼,徐徐道:“田将军是我所敬佩之人。”
李成式又回头对李抱真道:“不过你们三万人未必能拦截得住我们六万大军。”
旁边的赵崇节却微微一笑道:“看来李长史把我们大将军想得太简单了,为了这次江南之战,我们大将军在半年前便着手准备了而且内卫情报堂早已详细收集了关于吴王和他世子的所有情报,他们的性格特点,他们的弱点,我这样给你说吧!李易在四更时有niào床的习惯他四更前就会起来小便,然后再也睡不着,他的性格急躁自私,从不会考虑士兵的劳累,一定会在五更前开始下令行军,从他十六岁到现在,没有一次例外所以明天清晨,他也会在五更前出发,我没有说错吧!”,李成式听得目瞪口呆,一点没错,李易就是这个特点他这次才发现,但他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李易有niào床的缘故,但对方却清清楚楚。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我们内卫悄报堂的本事。”,赵崇节又笑了笑道:“我不妨再给你透露一下,吴王的幕僚李台卿在年初时便已经归降了我们,所以你们这次派了多少军队,责多少粮草,有多少军马行军路线,我们都清清楚楚,虽然我们只有三万军,可我们是三万骑兵,是安西最精锐的骑军之一,个个身经百战请问李长史,能否拦截得住你们的六万军队?”,李成式无言以对了,连李磷最信任的幕僚李台卿都投降了李庆安,这场战役还有什么意义,他不由想到了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成式长叹一声道:“你们赢了。”,李抱真慢慢走上前,城恳地说道:,“我们赢是必然的,但赵王殿下不希望江南的子弟跟随李磷背井离乡去巴蜀所以才想尽可能地将这些士兵留在家乡,使江南不遭到战争的破坏这样大唐才能实现中兴、再现盛世,赵王心怀天下黎民,李长史也曾是一方父母之官,为什么李长史不能为朝廷效力,非要跟随李磷造反。”
李成式叹息一声,低头不语,赵崇节又劝他道:“你的亲兵也说你已和李易翻脸,试想,李磷在儿子和大将之间,他会选择谁?李磷宁愿信任儿子,也不信任你,你若回去,必死无疑,我们大将军也曾对我们说过,他说,我若能得李成式,当命他率大唐水师,纵横四海,为大唐开辟海疆领土,这是我家大将军的原话。”
李成式眼睛渐渐亮了,他呆呆地看着赵崇节,率大唐水师纵横四海,为大唐开辟海疆领土,这是他少年时的心愿,此刻他心cháo起伏,激动百分,他忽然单膝跪下,给李抱真抱拳道:“李成式愿重返朝廷,为赵王殿下效力,为大唐水师的兴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抱真连忙扶起他,点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送你去江北见赵王殿下。”
李成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想跟你们一同南下,我不想六万儿郎跟着李易那蠢货送死。”
傍晚时分,斥候的情报送来了,今天是除夕,李易的六万大军在紫溪县城外扎营休息,但军营内没有听见除夕的热闹,非常安静,估计士兵们全部都睡着了。
“那李易呢?”李抱真沉声问道。
“他率一千亲兵进城过除夕了,还命紫溪县的三十大户,每户献一个女人给他。”
“这个***!”李成式低声骂道。
李抱真毫不犹豫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们现在就出发!”
主将李抱真一声令下,三万骑兵纷纷上马,加快了速度,三万骑兵风驰电掣,气势如虹,向五十里外的紫溪县疾驰而去。
天已经渐渐黑了,夜幕笼罩着紫溪县,紫溪县是一个小县,人口只有千户,县城很小,容不下六万大军入驻,李易自己也要度除夕,因此他不准军队进入城内,而是在城外驻营,本来他是想让士兵们好好吃一顿,明天再替他卖命行军,不料他的后勤没有跟上,粮ròu都没有送到,派了几个人去催促也没有消息,而紫溪县也无法供应六万大军的吃喝,无奈之下,李易便命士兵喝清水吃干粮,早点睡觉。
军营内怨声载道”但也没有办法,大家都着实累坏了,随便吃一点干粮,士兵们便沉沉睡去。
几十名军官却没有睡”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极有威信的李成式走了,军官们便不想去洪州给李易卖命了。
“他娘的,老子们喝清水吃炒米,这就是除夕了,他小子却进城去睡女人吃宴席,老子不干了!”
一名郎将破口大骂”他叫骂引发了共鸣,几十名军官都跟着骂起来,一名军官道:“听说岭南军中有疫病流行,咱们去了,不被感染送死吗?”
另一人冷笑道:“得疫病死还不错了,老子估计半路上就要累死,老子的马已经快累死了,明天老子背着马行军。”
“喂!喂!大家不要骂了,商量一下吧!趁今晚那小子不在军营,咱们走吧!”
“能走到哪里去啊!”
“走到哪里都可以,回家或者过江投靠北唐军去,就是不要跟他累死”还背个造反的罪名。”
众人七嘴八舌,忽然,帐篷微微震动起来,油灯也掉在地上熄灭了,众人面面相觑,“是地震了吗?”
“不像”那有地面越来越抖的?”
这时,地面越来越抖得厉害,隐隐听见了闷雷般的声音,一名军官有经验,他忽然大喊一声”“不好,是骑兵!”
帐篷内像炸窝一般,几十名军官跌跌撞撞向外奔逃”奔出帐外,他们顿时惊呆了”只见黑暗中无数骑兵身影从军营四周飞驰而过,黑影瞳瞳,不知来了多少骑兵,很多士兵也被惊醒了,他们从营帐里逃出来,茫然不知所措。
三万骑兵气势奔腾,马蹄声如山崩地裂,片刻后,三万北唐骑兵便将大营团团围住,渐渐地,骑兵群安静下来,大营内一片寂静,这时,李成式策马走近营门,他低沉而略带一点嘶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回dàng。
“各位弟兄们,我是李成式,我是来救你们,你们已经被安西军最精锐的三万骑兵包围了,你们只是步兵,在骑兵刀下,你们只能是被宰的羔羊,李易愚蠢而自私,不体恤士兵,今晚是除夕,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你们却在这里喝清水吃干粮,而李易却进城去大吃大喝享受,这是何其不公?弟兄们,放下你们的兵器,你们可以回家,也可以投降朝廷,听清了吗?是朝廷的军队,现在你们都在造反,放下你们的武器,我李成式向你们保证,你们将活着迎接新年!”
李成式在军中威望极高,再加上三万安西骑兵令人胆寒,以及李易的不仁不义,许多士兵早已悄悄放下自己的兵器了,这时,刚才开会的军官们大喊起来,“听李成式将军的命令,我们放下武器,不给那个王八蛋卖命!”
有军官们带头,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放下武器了,此时所有人都知道,若想活命,只有投降一途,军官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带领自己好部下,一个营一个营地走出大营投降,李易的亲兵都跟他进城享乐去了,没有任何人阻拦或者闹事。
李抱真眯着眼,结果有点出乎他的预料,根本连一兵一卒未伤,六万江南大军便投降了,抓住了李成式,换来了六万军,这笔买卖合算啊!
半个时辰后,六万江南士兵全部走出了大营,密密麻麻地集中在夹营的西北部,这时李抱真对赵崇节令道:“你可带领部属进营清理,有敢藏匿抵抗者,格杀勿论!”
“给我来!”
赵崇节一挥手,率领本部五千骑兵冲进了空dàngdàng的大营之内……,李易是在半个时辰后知道了安西大军到来的消息,紫溪县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将县城团团围住,两万骑兵手执火把,形成了一片火的海洋,他们没有发动进攻,就只用一种强大的无声力量压迫着城内的李易。
李易的狂妄和无知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出现了,北城门大开,李易全身盔甲,战马狂奔,挥舞着大铁枪,率领一千亲兵大吼大叫向安西骑兵冲来,他是江南第一猛将,两膀有千斤之力,难道他还不能突围出去吗?
这时,安西军旗下的赵崇节缓缓抽出了一支箭,搭弓上弦,拉弓如满月,箭尖闪动着死亡的光芒,他是安西军第五箭,仅次于李庆安、南雾云、荔非守瑜和李晟,这一箭将是安西军送给李易的教训。
弦一响,箭如闪电,强劲快疾,黑暗中李易正张口大喊”噗”地一声,强劲的羽箭shè进了他的口中,箭尖从后脑透出,李易眼珠猛地凸出,扔掉了大铁枪,双手高举,缓缓地从奔驰的战马上栽倒下去